時間會讓一個事實有兩個影子 – 我夢見女孩回憶錄 (vol.121, s4ep17)



兒童性侵害事件
【電影】

這是一部劇情片,她寫過一篇作文,和其他八年級學生一樣交作業。卅多年後,她的媽媽整理房子時發現家裡居然有這種作文,13歲的女兒暑假開開心心的去牧場學騎馬,變成一段不倫性經驗。而她本人只記得其一,不記得其二,為什麼記憶是破碎的?她決定重返當年的牧場追問當事人。

'the Tale',Jennifer Fox擔任編劇和導演,Laura Dern, Elizabeth Debicki領銜主演,故事背景是現在和1970s交錯呈現,導演輕微故事化自己小時候被性侵害的往事,在日舞影展首映時獲得好評。女主角的心理描繪特別動人,是一部適合獨自觀賞的好電影。截至目前為止入圍2018年美國艾美獎最佳電視電影,有興趣的讀者不妨留意HBO節目表。


【雨木隨筆】

兒時回憶
'the Tale'是有觀點的故事,描述回憶的方式帶給我深刻感觸。橫嶺側峰,遠近不同,有了特別的角度,東西開始變得有意思。

她13歲的暑假在牧場學騎馬,牧場女主人金髮高挑氣質脫俗,就像澳洲女明星Elizabeth Debicki,也確實就是Debicki演的。女主人認真督導小女孩和其他學員練習騎馬,還告訴小女孩做甜點的祕訣,比起她的親媽,小女孩特別敬愛這位女主人。接下來有意思,卅多年後,牧場女主人不是Debicki老妝,而是換成Frances Conroy,那麼多年沒見,別說女主角自己覺得意外,我這個觀眾看了也很意外 - 澳洲美人胚子變成美國南方大嬸。固然歲月是殺豬刀,也不至於殺成這樣,難道演員安排出了問題?

兒時回憶裡某個成年人如同榜樣,說話與眾不同,舉手投足親切且真誠,特別喜歡那個人,其實這份好感早就被好感本身美化,假設安排Debicki和Conroy兩位不同魅力的演員是為了傳達這一點,我個人覺得這樣的差異安排是傳神的、非常有人生經驗的。

當我小時候,叔伯姨嬸跟我了很多事,有的說飯後三百步,不用走藥鋪,窩在家裡不好,該跟他出去散散步,有的說吃飯敲碗以後變乞丐,還有的說上排換牙要把乳牙往屋頂扔,長出來的新牙才會整齊。話說回來,哪一句是誰說的,懂不懂意思,我頂多記得有人說過那些話,而且說過那些話的人好像很厲害。

在我們有點開竅又還沒很開竅的年紀,他們說過或做過的,尤其讓我們似懂非懂的事情,記憶從那一刻開始分岔,無論好感反感都會變成長時間的印象,因為我們還不能辨別,也因為先入為主。身心靈伴隨這些印象在人海中浮沉,若有機會和他們重逢,他們往往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依我個人的經驗,時間間隔越久,差異越大。依'the Tale'帶給我的感觸,當時的似懂非懂越濃烈,後來的反差也就越大。難道這就是造化弄人嗎?有些回憶裡的困惑只能自問自答,如果硬要追本溯源再見一面,或許見得到人,卻問不到答案。

比起叔伯姨嬸帶給我的兒時回憶,'the Tale'描述的內容複雜很多,女主角也比我堅強,她的回憶是積極的,要見到人而且要找到答案,只不過她破碎的記憶讓事情變得不順利。我可以想像她的感受,就像發生交通事故,我躺在病床上完全想不起來他們所謂的車禍,可是繃帶、紗布還有疼痛都是真的,既然如此,我有兩個選擇,繼續爭辯沒有發生車禍,努力回想究竟怎麼發生的,當然有第三個選擇就是睡覺,可是有關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記憶,很難倒頭大睡當沒事。
嚴格來說這不是'the Tale'的故事點,而我個人覺得這是一個有意義的思考點。假設自己是兩個人,一個講究邏輯,如果可以證明沒有發生,也就不存在來龍去脈。另一個注重感受,任何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哪怕模模糊糊也要想辦法整理清楚。該怎麼選呢?我們來不及知道該怎麼選就已經選了,後來的回憶就是這樣來的。

站在自己的立場想想
'the Tale'的女主角想知道13歲的她怎麼了,對任何一位成年人來說,事情比大象放進冰箱還要簡單,就是兒童性侵害,可是對她來說為什麼特別困難?因為她不想用成年人的判斷扣在青少女身上,而且那位青少女不是別人,就是過去的她,一旦判斷扣下去,沒有人會知道13歲的她是怎麼想的。
都說,站在別人的立場想想,比較周詳、比較寬仁,比較這樣那樣的我們都聽過太多。瞭解卻不站在別人的立場想想,好像是很嚴重的罪啊,道德是這樣教我們的,不是嗎?'the Tale'帶給我特別的感受,站在別人的立場想想,這裡的別人是指過去的自己,因為時空環境不一樣,自己嘗試站在自己的立場想想,就像女主角嘗試透過瞭解打開她的心結,有幾分解鈴還須繫鈴人的味道。

***

說一段親身經歷,在我小時候,家人愛租錄影帶,而我第一次吃通心麵的印象很差,該從前一天開始說起。他們在客廳輕鬆看片,我的情況比較忙,窩在旁邊寫數學習作只剩幾題寫完就沒有功課了,但我寫不完,因為電視一直發出慘叫聲害我一下抬頭一下低頭,影帶盒子上寫著'鬼玩人',我問他們這個我可以看嗎?只有我媽叫我先回房間。依照過去的經驗,片子準備進入高潮才會這樣說,這時候果然電視爆了,應該說某種很像腦漿的東西被鬼玩爆了,也被我看到了。可怕倒還好,主要是噁心,後來的後來,我明白那叫作恐怖娛樂感。時間不會跳躍,我的人生先來到故事裡所謂的翌日,110度蒸了4小時的便當打開一看,不知道為什麼昨天看到的那一坨居然出現在我的便當裡,隔壁同學是我們班的前三名,他扶著眼鏡說:「那個我吃過,那是通心麵。」我不想謝謝他,也不想怪我媽,只想跟那坨蒸到爛掉的蛆狀物說我不可能吃你們。接下來時間飛躍,她跟我說她沒有生氣,反正每次我都遲到,她決定先點餐來吃。我只偷看一眼她盤子裡的東西,然後一直看著她說話不敢再看她的盤子,這個判斷對她對我來說都是正確的。味道令她讚不決口,肉醬濃醇飽滿,還說了三遍這個通心麵我一定要嚐一嚐,其他通心麵容易糊掉,Barilla的吃起來就是與眾不同,問我要不要也來一份?我本身實在沒辦法,別人在我面前一口接著一口吃通心麵,我能做到氣定神閒,這功夫絕非一兩天,全是因為我小時候這樣那樣,而她聽完我的故事,她也吃完了。
過去的我害怕通心麵,隨著時間瞠開我的雙眼,看清楚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害怕的原因,仍然存在萬分之一留在現在的我的內心深處,如果有一個自我坦白的機會,當時我以為恐怖片都是假的,也以為自己可以像大人一樣又叫又笑的駕馭那份娛樂感,其實我低估了自己的能耐,通心麵似的恐怖畫面讓我一輩子吃不完兜著走。

***

成長過程或多或少會有小恐懼,就像我的鬼玩人通心麵經驗,純屬意外,然而成長就是這樣,有些意外不管有聊無聊,發生了就黏著走了。回到'the Tale',女主角遇到的事絕非意外,是遭人蓄意設計,並且造成傷害和恐懼,那是很嚴肅的。

事實
儘管過了很多年,女主角站在小珍的立場想想,為了瞭解自己,也為了看清事實,這裡很有意思,事實通常只有一個,但是,一段長時間裡,事實不只一個。在我們自己的人生裡認為事實只有一個,驀然回首,恐怕困惑太多,錯過太多太多。

當回憶遇見納悶,特別容易出現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跑去跟一個年紀大我那麼多的男人親熱!?」的確,以自己現在的標準來想,怎麼想都不可能,但別忘了目標是過去的自己,用這個標準沒有辦法瞭解卅年前的自己。你在片子裡看到女主角小時候的家庭情況,姬媽媽和比爾教練帶給她的溫暖是她自己家沒有的,還記得她的紅色小獎章嗎?那也是某種象徵,象徵她的原生家庭沒有的東西。此外,我相信如果是'妳'一定看得出來,13歲的小珍正在女孩轉變為女人的旅途上,她想讓自己往哪個方向呢?如果只用成年人的角度看小珍被騙,那麼以上事實也就看不見了。

既然站在自己的立場想想,既然同時存在很多個事實,最嚴肅的就是後果 - 小珍受到性侵害。如果跳過以上的思考脈絡,一開始就以這個結果論斷,便很難瞭解兒童性侵害裡的受害者的恐懼斷裂其記憶,再想想兒童性侵害的加害者,精神上、認知上絕對恃強凌弱並且造成對方長期傷害,這種行為…你說呢?


原文發表於[雨木觀後感],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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