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和悲劇只是一線之差,或者說喜劇往往有悲劇的底蘊。在商業片的角度,《打死不離三父女》有動聽好看的歌舞和扣人心弦的情節,特別欣賞敘事者的安排,營造不少笑位;是成功的合家歡喜劇。可是,觀眾一不留神,就容易被表面的勵志熱血所蒙蔽,忽略這個故事悲哀的底蘊。
電影中,印度女生吉塔和芭碧塔,在身為全國摔跤冠軍的父親瑪哈維的悉心栽培下,成為傑出的摔跤手。在男尊女卑的印國度,女生擺脫傳統結婚生子的命運,踏進以男性為主的摔跤界,還取得空前成功,實屬罕有。原以為是父親為女兒開天闢地、讓她們熱血追夢,成功挑戰封建社會父權結構的故事。誰知女兒原來並不情願,開闢的是父親的天地,追的是父親的夢。在勵志熱血的包裝背後,其實是兩個女孩在父權社會的壓迫下喪失童年、無法選擇前路的悲劇。三父女,都是父權結構的受害者。
瑪哈維本是全國摔跤冠軍,夢想為國家摘下金牌。電影開首用不少篇幅交代他對摔跤的熱愛。政府對運動員的資助不足,摔跤不能裹腹,迫於生活,無可奈何,只好放棄,安穩工作,終日對著昔日的風光長嗟短嘆。於是盼望妻子為家裡添丁,好讓兒子繼承夢想。誰知連生四個女兒,瑪哈維對妻子流露出失望和責怪的眼神,無辜的妻子還要愧疚道歉。很明顯,瑪哈維不過是傳統的印度男人,思想保守,妻子是他的「生仔機器」。
無意中發現長女和次女吉塔和芭碧塔的摔跤天分,瑪哈維欣喜不已。不問女兒和妻子的意願,就實施地獄式訓練。他是為女兒的幸福著想嗎?為所有的印度女性平權嗎?不是。不過是對夢想太熱切,無計可施,眼下只有女兒能替他完成心願,他的人生再度燃起了希望,是男是女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身邊人都須繞著瑪哈維這個「癲佬」和他的夢想轉。妻子反對無效,連胞弟也要獻出家當,侄子更獻身「陪訓」。因為他是丈夫,是父親,是長兄,傳統社會中的一家之主,家族裡的所有人也要服從。在父親的淫威下,女兒反抗只換來更大的懲罰甚至羞辱。她們除了努力練習讓父親滿意,別無選擇。電影來到這裡,都只見瑪哈維是罔顧家人感受,自私、無情的怪獸家長,也是父權社會中的既得利益和壓迫者。直至女兒友人的婚禮,筆鋒一轉,編劇安排新娘道出瑪哈維的所作所為都是為女兒的前途著想,讓她們逃離盲婚啞嫁的厄運。女兒對父親的苦心恍然大悟,從此乖乖練習。
悲哀在於,所謂的選擇,其實都不是吉塔和芭碧塔心甘情願的,不是摔跤就是盲婚啞嫁,在社會和父親的雙重壓迫下,她們只能「選擇」看似更能掌握自己命運的道路。儘管她們不知道學摔跤有何意義,但看著眼前的新娘一臉哀愁,摔跤應該比較好吧,她們似乎沒有後路。尤其是,父親的舉動已令她們尊嚴和名聲盡失,難以回頭。全村的人都知道她們學摔跤,打扮像男人,嘲笑她們,連母親也擔心她們嫁不出去。瑪哈維雖然霸氣回應:「我會讓她們選擇男人,不是男人選擇她們。」其實他深知,一切都回不去了。唯有鐵下心腸訓練女兒成為世界冠軍,離開這落後的農村,離開印度,否則她們將會落得嫁不出的下場。
電影多番刻劃瑪哈維家貧,而印度的習俗是,女家給男家嫁妝、婚禮費用由女家付,女性婚後生活是否如意,很大程度取決於嫁妝的豐厚程度,瑪哈維明白以自身財力,女兒不會嫁得好,倒不如不嫁,放手一搏。直至第一次摔跤比賽,吉塔落敗,燃起好勝心,才真正自主的、衷心的想摔跤。好不容易得了全國冠軍,進入體育學院,享受前所未有的自由,她開始做自己喜歡的事——打扮、看電影、結識異性,樂在其中。一次又一次輸掉賽事,吉塔沒有選擇,只能再次壓抑自己,重回地獄式訓練生活,否則被踢出國家隊。回鄉嗎?成王敗寇,就成了落水狗,嫁不出之餘,還會遭受百般羞辱。
電影安排吉塔回歸曾無情壓迫自己的父親的懷抱。同時,要批判印度政府的無能、對體育的輕視,劇情安排連教練也不如父親。父親的光環突然無限擴大。為塑造父親的偉人形象,於是扭曲他原本的私心,由希望女兒為自己完成成為世界冠軍的美夢,改為為全印度的女性而戰。
最後,碧塔把獎牌送給父親,連同她逝去的青春。
歸根究底,瑪哈維、吉塔和芭碧塔都是這封建保守的父權社會的受害者,瑪哈維雖然是施壓者,是父權的一部分,卻同時受害,因社會對男女刻板形象根深蒂固,經歷重重困難才能把女兒送上賽場。他們身受其害而不自知,可憐。真正的勵志熱血是,排除萬難,追求自己的理想,雖千萬人吾往矣,而不是追求別人的理想,或把自己的理想強加在別人身上。
與其說《打死不離三父女》是為印度女性發聲,不如說是一部宣揚民族驕傲、批判社會問題、渲染父愛偉大的電影。此片的確能讓印度女性再次成為話題,可惜並沒有發人深省,只是揭示了父權牢不可破的悲哀。有沒有人問過,到底印度婦女想怎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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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芷晴:九十後,後榮迷。愛廣東歌,戀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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