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真的「幸福」嗎?--《Stand By Me: 多啦A夢3D》

作者: 小曹(中大性別研究課程講師、女同學社執行幹事)
[慎入!內含劇透]

看過《Stand By Me: 多啦A夢3D》的朋友都異口同聲說非常感動,有些更在電影院裡哭不成聲。我抱著觀賞一齣勵志電影的期望和緬懷林保全最後一部配音電影的心情走進戲院,但看過後倒有點失望。

故事以未來大雄的孫子拯救年少的大雄展開,多啦A夢被指派協助他尋找幸福,而大雄認為幸福的事只有一宗-跟靜香結婚。但是,即使多啦A夢掏盡了百寶袋裡的法寶,仍無法撮合姻緣,因為大雄蠢鈍、懦弱、懶散。由於他強烈渴望跟靜香結婚,加上得到多啦A夢的鼓勵,所以嘗試發奮圖強,改去惡習,雖然時進時退,但最後仍然改變原本與胖虎妹妹結婚的未來。高興得心如鹿撞的他在多啦A夢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我很幸福。


但令我惋惜的是,大雄的幸福只是建築在非常淺薄的基礎上,他只是因為找到了一個可以照顧到他的人而感到高興。整套電影裡,大雄沒有交代過他歡喜靜香什麼,而除了不讓靜香捱窮外,他沒有什麼或者沒有意識到有什麼可以給她。坐在河邊,聽到大雄說了「我很幸福」的多啦A夢,因為成完了任務,為快將跟他離別而傷感。多啦A夢一邊看著高興得在空中亂飛亂跳的大雄,一邊數著大雄的缺點。遺憾的是,牠連大雄一個優點也數不出。多啦A夢以為大雄終會與靜香結婚便是大雄的幸福,亦是牠任務的終結,但牠從來也沒有幫助大雄肯定自己,建立穩定的內在自我。大雄的自尊與價值仍然繫於別人。


相反,跟大雄關係比較生疏的靜香爸爸,卻能看到大雄的優點。他向即將出嫁的女兒說(大意):大雄會為別人的痛苦而難過,證明他品格善良。其實,大雄的所謂惡習,只是發揮過度的優點而已。他蠢鈍,其實是沒有機心、思考單純的過度;他懦弱,其實是心地善良、與人和善的過度;他懶散,其實是悠閒自在、從容不迫的過度。電影裡,除了靜香的爸爸看到大雄也有美麗的部份外,其他人都只是集中他的缺點;多啦A夢用盡法寶企圖令大雄擺脫惡習,靜香則奉獻自己,成為他終身的照顧者來填補他的性格過度。「幸福的」大雄從來都沒有跟內在的自己建立關係,亦不知道自己也有美麗動人的部份,而這部份正正是自信的來源,不假外求。


同樣,靜香也沒有自己。在大風雪的山嶺裡跟前來營救的大雄一起迷路,因為感冒而發燒的靜香為想鑽木取火的大雄提供火機,又為想脫下外衣替她保暖但原來全身一早濕透的大雄提供急救暖毯。靜香臨暈倒前跟大雄說(大意):「如果沒有我,都不知你會怎樣」。後來,結婚前一天,靜香跟爸爸說她不想結婚,因為擔心自己再無機會侍奉父母。幸好爸爸說,其實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她便從無間斷地給予他倆無限的快樂。我們可以想像,靜香一直都沒有自己,她的存在就只是滿足別人的需要。結婚前,她照顧父母,結婚後,她照顧丈夫,但她卻從來沒有照顧自己。電影裡,我們聽不到她的渴望、她的夢想、她的好惡。她的一生只是為了成全別人。跟大雄相反,靜香的人生只是尋找可以被她照顧的人;而跟靜香相反,大雄只是尋找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換言之,大雄對靜香而言只是父母的延伸,靜香對大雄而言只是媽媽的翻版。


故事結尾希望營造出一個已經長大、不再依賴多啦A夢的大雄,但他回應胖虎和小夫的作弄仍然相當孩子氣,就如同他被胖虎欺凌時以暴易暴一樣,以為令別人感到不快,便可以平息自己的不快。他的自我認同依舊建築在與別人比較之上。以前他會跟出木杉比較智力,現在則與胖虎比較體力。電影借大雄喝下假話藥水,意外地令多啦A夢從未來回到現在,再藉他說「我不再希望多啦A夢永遠在我身邊」帶出他已經成長,掙脫依賴,但是,這種成長只是壓抑而已。電影的鋪排令觀眾期望大雄在結尾時學會獨立自處,所以他向著鏡頭說這番話基本上是為了滿足觀眾的期望。然而,有趣的是,大雄只是喝下了把所有話說的相反意思都變成現實的藥水才會這樣說,他心底仍然渴望多啦A夢永遠在他身邊。因此,他學到的不是獨立,而是迎合別人的期望、屈從於既存的常規,壓抑自己的欲求。大雄依然無法自己,亦無法從肯定自己轉化過度的性格特質。


於我,Stand By Me不是期待肚前載滿法寶的多啦A夢常伴左右,為我消災解難。Stand By Me的意思應該是好好陪伴自己,好好照顧自己;既承認自己有不完美的部份,又同時承認有燦爛、美麗的部份,並用心灌溉它,使它成為自我、自信與自尊的穩定來源。唯有這樣,我們才有能力回應和給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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