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書寫習慣:把東西寫出來後,便刪除或拋掉那些原材料。每次這樣做的時候,都會覺得很舒爽。
被我訪問過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歡錄音,而是用最原始的方法:
拿著一枝筆在簿上寫寫寫。這樣做絕不是因為我對自己的速記或記性很有自信,而是基於以下兩個原因:一是從實際角度考慮,聽錄音實在是一件太花時間的事,我沒有這樣的時間,也沒有這樣的耐性;二是因為我有一個信念,我相信人腦會把重要的東西留下,自動把無關和不值得記著的東西篩走。或許更正確的說法該是,我相信自己的敏銳和觸覺。
完成訪問後,我還通常會再過幾天才開始書寫,我認為沉澱過後仍然記得的事情和感覺,必定是最值得與人分享和存留的東西。
待訪問刊登出來後,我會把那些筆記一頁頁撕下,有時揉成一團,有成撕成碎塊,聽著那些紙屑聲,會讓我覺得治癒。整個過程像一種告別儀式,完成後心裡也輕省了一點。
並不是不喜歡別人的故事,也不是想抺去他們的痕跡 — — 你要知道,所有發生過的事,無論想與不想,早就黏貼著你成為你的一部分 — — 只是有時人生太累,如果可以把東西卸下我都會想盡量卸下,譬如關於別人的回憶,無論是奮鬥的、艱難的、幸福的、辛酸的、甜蜜的、痛苦的……通通都放下,因為那都是有重量的東西。
常常訪問人後我都會有種筋疲力竭的感覺,每到這樣的時候,我就會覺得那些心理學家、社工、輔導員真的很不容易,有些人總是無知地以為只要聽聽別人說話就能賺錢,實在是項非常輕鬆的工作,他們不知道,把別人的話聽進心裡,反芻,消化再給予回應,其實耗費的心力不會比勞動或是一整天坐在辦公室工作少,甚至有些時候可能更勞累。當然混水摸魚的除外,這部分在各個行業都一樣吧。
礙於篇章所限,有時記錄的東西並沒有全然寫下,起初撕掉的時候會有點猶疑,後來想著若果有緣,若果有需要,世界總有天會讓我再遇上這些人或事,屆時再記下好了,想通後於是心安理得地和它們講拜拜。
人生太短,需要負荷的東西太多,我們只能一直往前走。這也是為什麼後來我不再儲電影票或甚麼紀念品的原因。會記下的事情終究會記得,其餘的忘記也不是種損失,不必為了怕遺忘刻意存留過多物品,最終你會發現只是儲起了一堆灰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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