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句話之內，我便大概知道和對方是否投緣，而這一夜明顯地我遇到了能讓我放鬆的讀者。
她說畢業以後只做過一份工作，一做便是25年。
「我人生都算平順，有個幾唔錯嘅原生家庭。我結咗婚，同老公感情好好，有一仔一女，好感恩。我唔會話自己所有嘢都係一帆風順，但相比起好多人，嗰啲都係茶杯裡的風波。我睇咗你啲文好耐，好欣賞你真誠噉同大家分享，好鍾意你對生命嘅反思，對信仰嘅部分時時都有共鳴，不過去到你講嘅一啲陰暗，或者家庭嘅傷痕，我必須要坦白，我應該冇辦法真正理解同明白，我唔敢講話我明。」
她說喜歡我的赤裸，她又何嘗不是個坦誠的人。
大概，臭味相投便是如此。
她和我分享了一些信仰上的經歷，都是些神奇的事情。
「呢件事我成日同人講，如果識我嘅人見到應該就會知係我。我喺信仰之中其實都漂流過一段長嘅時間，後來識咗我老公，我哋係先註冊後擺酒。喺我哋註冊咗幾個月之後，我經歷咗一啲事想返返教會，所以我同先生講。點知佢沉默咗一陣，好凝重噉話噉唔可以再同我一齊了。」
「吓？！咁嚴重？點解？佢以前個Ex係基督徒？！」
她笑：「又冇咁戲劇，唔知點解當時神畀智慧我冇直接問佢點解，講出口嘅係『如果係佛教徒得唔得？』佢話『得』，我又問『如果係道教徒』呢？佢都話得。即係話真係針對基督教。我先生係個思考好深入嘅人，佢話我識你嗰時你都冇呢個信仰，而家你突然話要做基督徒，噉係貨不對辦！」
用貨不對辦形容一個人讓我覺得有點啼笑皆非，但想想又不無道理。畢竟要是信得徹底，宗教確能改變一個人，尤其基督教更是常說「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
「我先生話即係如果你變咗個壞人，唔通我仲要同你一齊？」雖然我想，基督徒和壞人應該差天共地吧？但又難保對某些人來說確實沒有分別……
「我答佢，係呀，你應該先勸我，協助我改過，唔得先分開！」
後來她先生想了想，接受了她的說法，沒有分開。再後來，她先生更是和她一起信了耶穌。
整件事讓我覺得有點莫名奇妙，要是另一半那麼「輕易」和我講分開，我應該會嬲到爆。但又也許，對對方來說，可能也不容易？
她和我分享第二件的「神蹟」是：「婚後一段時間，我哋開始想要小朋友。點知成年之後都冇乜聲氣，其實正常夫婦半年度都冇嘅話就可能需要睇醫生。但喺我哋睇醫生前，我哋諗到，我哋都未試過將呢件事認認真真噉交託過畀神，不如睇之前試下先？於是我哋開始咗40日嘅祈禱。我係個好鍾意食肉嘅人，所以喺個40日內，我決定禁食，改食齋；我先生仲勁，佢好鍾意上網，佢喺嗰40日之內決定唔上網…..」
「哇……」
她又笑：「個個聽到我先生禁上網，都即刻覺得我禁食肉不值一提。然後神奇嘅事發生，就喺第41日，我發現咗有身孕。好似好成功神學，但喺我身上真係噉經歷。」
「冇問題呀，我覺得係事實就得。我都鍾意聽，上帝喺每個生命嘅作為都唔一樣，只要唔好否定其他人嘅感受同經歷就可以。」
而那樣的意思自然包括上帝的恩典，若為了避免招人口實，對於上帝的恩惠視而不見，也是另一種假見證和自欺欺人。
而她最令我欣賞的，大概是與丈夫作為一對子女的父母，在子女成長以後，願意放手讓他們選擇自己信仰的路。
「我哋當然好想佢哋信上帝，但呢啲嘢冇得逼。細個嘅時候我哋都會要求佢哋返教會，好希望就算佢哋唔係真係信，都有個底喺度，或者有一日佢哋會突然有感動，決定尋求神。不過佢哋而家都高中，我會同佢哋溝通，可能一個月返一次，或者啲特別節日返去噉，其餘時間就佢哋自己決定。我都要學識放手，始終每個生命都係獨立。」
聽着的時候我就覺得感動，為人父母能有如此胸襟及開明實在不易。
後來我們又聊了許多事情。
譬如我告訴她：「我發現自己好難離開toxic關係，有時我睇到網上啲人分享，我都會出身冷汗，因為我覺得即使係而家嘅我，可能身陷其中都會走唔出嚟。好彩而家嘅男朋友對我好好，我唔使受呢個挑戰。」
她卻突然問我：「點解你會離開唔到？」
我征了一征，從沒想過這件事。
為什麼？我只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但我並不知道原因。
於是我又分享了好些事情。
「可能我希望無論自己幾潦倒幾差勁身邊嘅愛人都可以支持我，唔會離棄我？我覺得如果我噉樣要求人，應該都要噉做到。被遺棄係一件好痛嘅事，我諗下已經好難受，更何況要由自己做『加害者』，所以總係堅持好耐，直至對方都想放手或者我真係捱唔落去。」
因此兩段不適合的戀愛，就這樣八年便過去了。
「你有冇聽過『fear of fear』呢句說話？有時候真正可怕嘅唔係嗰件事，係想像本身。可能分開對對方嚟講並唔係咁大件事。」
「其實我都知道，但唔知點解對我嚟講就係好難。」
「可能你以前真係太乖太馴，遇到好多事只能堅持，好多嘢覺得應該要做就幾難都頂硬上。但我哋係人唔係神，做唔到就係做唔到。」
我覺得心裡有些東西被觸碰了。
「但係好多時唔係話我哋要每一日都更像神咩？如果覺得嗰件事係啱唔係應該努力做？」
她想了想，用例子答我：「有一次祈禱，我感覺到神問我，可唔可以為佢放低工作。我知道正確答案係咩，但我真係做唔到。所以我同神講，對唔住，我真係放唔低，但求你幫我啦，直至到某個時間點，上帝幫助到我自然放低，但係喺之前，我唔會逼自己，只會坦白同上帝講唔得。自從識噉諗之後，我嘅信仰就輕省好多。」
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但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做到過。
我慣於用力生活，我不懂得不逼迫自己是如何一件事。
我真的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而活嗎？
做不到就說做不到？
我發覺只是這樣寫出來都有種罪惡感。
人怎能按自己心意而活呢，這是多麼自私又邪惡。可人又怎能一生都不斷鞭打自己？
看我現在扭曲到發生了多少問題。
「我想話畀你知，上帝從來都對人好寬容，佢即使會拆毀都係為咗建立。所以如果你腦裡面有聲音不斷責備你只係單單令你痛苦，嗰樣肯定唔係出自上帝。」
離開時，我一直覺得要是年少之際，就有這樣一個有智慧又有愛的前輩聽我傾訴煩惱，和我訴說她人生裡的經驗，那該有多好。
我會不會就可以長成另一副的樣子呢？
後來想想，年幼時自己心事重重，心頭掛了一個又一個開不到的鎖。大概遇到了，也只能擦身而過。
（寫於Patreon 7/11/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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