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是同學,只是一直不太相熟。
某天收到她的inbox,說希望我寫出她的故事。 「個故事我已經講得太多次,講到我唔想再講了。想同你講最後一次,寫出嚟然後就完結咗佢。」
人愈大,愈明白生活需要儀式感。
我只是從未想過,自己做的事情能成為別人儀式感的一環,感覺實在奇妙。
數數手指,我幾乎有十年未見過她。再見時我們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她比以前更漂亮了,眼睛依舊大大的,很明亮,皮膚比以前好,我記得她過去長年累月受濕疹的折磨,嚴重的時候好像夜裡會無法入睡。氣質也沒大變,一直覺得她說話語調雖然溫柔婉約,但總是刺刺的,就像玫瑰,是帶刺的美麗。硬要說的話,她比以前更女人了。整個人的氛圍卻添上一層哀愁與苦澀,若隱若現的,我已經有心理準備,這夜她要說的,看來不會是甚麼快樂的童話故事。
「已經係八年前嘅事,嗰時我係組媽,佢係組爸。我之前對唔識佢嘅人會介紹佢做阿薯,因為覺得佢好傻,但而家我會叫佢阿渣(沒錯,取自渣男的意思),其實佢比起後來我聽過嘅故事都唔係太渣,同佢發生嘅事都係半年多啲啲,但唔知點解我一直放唔開……總之最初我覺得佢係一個nice guy,而且仲係過份地好嗰隻。我哋係同系同學,但本來唔太熟。你仲記唔記得XX(我們中學同學的名字)?」
我想沒有人會忘記,那是我短短人生中第一次有如此親近的人自殺死去。那時我們剛畢業不久,一直很難約到一整班同學出來,沒想到下次再齊集竟在靈堂之中。
「你都知我同XX好friend,所以發生呢件事嘅時候我係真係好難過。當日喪禮其實我仲O Camp緊,我請咗假過去,後來返去時,阿渣問我係咪有咩事,就係噉,佢陪伴咗我整個低潮期。」
呀呀呀,乘虛而入實在令人難以抵擋(但這裡我也想講一講,乘虛而入也是需要技巧和誠意的,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否則便不會有那麼多二次傷害了,所以乘虛而入在我的字典裡是中性的描述成語)。
「不過嗰時我只係覺得呢個人幾好,對佢有好感。真正令我沉船嘅係有一晚,佢陪我喺海邊傾偈,我同佢講到細個有濕疹問題,其實當時已經結哂痂變成疤,但佢掂住我手上嘅疤痕,用好輕柔嘅聲問我:『當時係咪好痛?』佢係人生第一個問我痛唔痛嘅人,我覺得佢有關注到我呢個人嘅存在。嗰一刻,佢走咗入我嘅心。其實之後都有人一樣噉問我,但我已經唔再覺得感動。」
她並不是個容易對人打開心窗的人,這個人卻走了進去,這件事相當嚴重(如果結局是美好的,這就是件值得慶賀的事了)。
「佢因為見到我戴口罩,會whastapp問候我,然後會同我講:『你加油得嚟可唔可以唔好咁chur^^,』好似燥我唔愛惜自己,我覺得好sweet。我哋真係好好傾,幾乎日日都一齊,佢知我唔開心會關心我,會仆出嚟搵我,連我幾時嚟M都會記得。試過有次食飯,我哋本來一齊坐,後來有人坐咗佢個位,佢黑面……好多人都以為我哋係一對,唔少人都話佢對我係特別嘅,我心入面當然暗喜。」
這任誰看了都會以為是這樣的走向吧!不是嗎?
「但後來佢想追一個組女,而且仲問我意見。」
OMG,這是甚麼玩法?
「我都真係畀意見,仲同佢一齊傾。」
???
這是甚麼老土的青春劇情?
「後來佢哋就一齊咗,不過冇公開,而係玩地下情。所有人都仲以為我同佢係一對。佢又冇同我拉開距離,仲係同我好close,同以前一樣關心我。我記得有次Re U踩單車,我其實唔識踩,加埋前一晚飲咗酒,狀態就更加唔好,佢陪我一齊推車,又一齊坐路邊傾偈,之後仲教識咗我踩。而且我每次唔開心,佢都會出現陪我,仲因為同我一齊,會唔聽女朋友電話……」
他們以兄弟相稱,但任誰也知道,兄弟從不會如此。她愈陷愈深,而那隻船已沉得幾乎令她溺水。
「我因為佢開始飲酒,我當時唔係好飲得,因為成日飲一杯就會醉,會又喊又笑,但其實醉只係一個藉口,係用嚟宣洩我嘅情緒或者搵佢。完咗同佢嘅事之後我溝酒飲shot都無再醉過。當時醉我就會打畀佢,要佢講故仔我聽或者氹我,佢又真係會照做。呢種狀態都維持咗一段日子,之後就出事。有一次佢同女朋友鬧交,我陪佢一齊係尖沙咀海旁飲酒,我哋kiss咗。之後就開始好曖昧(其實我想說一直也很曖昧吧),我哋除咗上床之外,我諗一般情侶會做嘅嘢都已經做齊。我最記得有次大家一齊睇舞台劇,係喺黑盒劇場入面。你知黑盒劇場好細,而且觀眾席啲位好近,一熄燈真係除咗台咩都睇唔到,我哋就喺一堆人入面拖手同錫。以前睇小說成日見到作者寫咩只係聽到心跳聲,覺得誇張,但我嗰刻真係覺得個世界得返我哋噉。」
這就是傳說中的偷情的刺激吧。
「我知道自己做唔到唯一,所以我同自己講我要做最特別嗰個。我仲記得自己話佢步入教堂時會好好祝福佢,而家諗起梗係覺得痴線,但當時就係陷入呢種情緒。」
其實我明白,少女情懷總是詩,那年她只得二十歲,而且以為自己遇上一生中最愛。
「當時唔覺得自己係第三者,我覺得自己同個女仔係喺同一條跑道,只係個女仔去咗終點先。」
就是這樣的「錯覺」,才讓她心安理得地走在這條名為「愛情」的道路上吧。抑或陷入戀愛的人其實都總能為自己找到繼續下去的藉口?
「不過後來有一次,我又因為唔開心同朋友一齊飲酒,我個朋友醉咗用我電話打畀阿渣,話佢聽我好掛住佢,咁啱佢女朋友都喺度,自此之後佢就開始疏遠我,又block咗我,我都開始想脫離呢種情況,同佢發生嘅事基本就喺呢度完咗。其實都冇咩驚天地泣鬼神嘅事,對比咩墮胎唔知自己係第三者欺騙背叛,我呢啲真係小巫見大巫……」
和她的傾談當中,我不只一次聽她否定自己的傷痛。但其實從來沒有人有資格為受傷訂下標準。受傷了就是受傷了,傷口的深淺並非由理性來決定。
我忍不住說:「因為你付出咗真感情,受傷就係一種必然。你唔好再否定自己嘅感受喇。」
「其實我心入面知道佢都唔係真係咁好。點講呢,你有冇聽過啲人形容人做『中央空調』?」
「有,我好憎。即係對個個女仔都曖曖昧昧噉呀嘛。」
「阿渣就係呢種男仔。我後尾先發現原來佢係搵晒所有組女傾偈,又關心好多人。我
以為淨係得我有佢送嘅繽紛樂,但原來佢係阿豬阿狗都送。」
「冇朋友提你?」 「都唔係冇提,不過佢哋覺得有啲嘢要自己試過先明……」
「哇,都真係好朋友嚟…..」
我以前也常常覺得,很多事情試試無壞,反正又不是不能回頭,而且年輕就是本錢。可近來我卻覺得,某些事情若非非試不可,還是三思,也不要過於輕率地想「try try囉」,你永遠不知道那件事或那個人會為你帶來甚麼後遺症,而那後遺症,又會持續多久。譬如我這個朋友,一晃眼已八年。
「我用咗好多時間同好多方法忘記呢個人。例如嗰排我努力化妝,唔係因為想靚啲,係因為化咗妝我就可以有多一個理由忍住唔喊。我set咗佢電話做『再搵佢就仆街』、『賤男』等等。我晚晚瞓嗰時都催眠自己佢係賤人,講晒佢啲缺點出嚟,試過發夢夢見佢推阿婆出馬路,又喺泳池殺人等等。我日日起身都問自己幾時可以放低佢。我喺學校見到佢會即刻調頭走。又寫嗰啲每日感恩事項,希望自己可以振作。」 雖然如此,她還是未能把這個人趕離自己的心。
時間還是漸漸過去,她從天天落淚終於慢慢回復到正常狀態,但那已是半年後的事。
「我發覺自己畀佢影響咗好多,譬如我發現從此以後自己鍾意嘅男仔類型都好似base on佢嘅形象噉:高、戴眼鏡、暖男、識得安慰人,如果我簡單歸類,我會話係斯文敗類type。又譬如佢女朋友好鍾意粉紅色,我就見到粉紅色都憎。仲有同佢一齊時我好鍾意噴某隻香水,有次我喺地鐵聞到呢隻香水,我即刻衝出車廂,真係爭啲嘔。」
嗚,是夢魘,好恐怖。
「不過最令我洩氣嘅係,每次以為自己已經move on咗,但原來係未。好絕望。」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她整個人瞬間從彩色,變成了灰色。
除了上述的小狀況,她說第一次強烈意識到自己居然還未放下這個人時,是和阿渣已斷聯絡的兩、三年後。那時她回大學探朋友,離遠望她已知道那是他。阿渣主動與她打招呼:「你幾好嘛?」她說自己當時腦袋一片空白。事後她的朋友對她說:「我今日終於知道咩叫花容失色。」
生活還是要繼續,在沒有阿渣的世界,她雖然走得比較緩慢,還是再一次一點點地好起來。
「又過咗差唔多四至五年,我終於再拍返拖。係一個好好嘅男仔嚟,好陽光,好有上進心,著緊我,又樂意帶我去見佢嘅朋友。但係一齊咗兩至三個月後,我開始覺得內疚,因為無論我同佢做咩,或者去邊度,我都總係諗起阿渣。佢有幾鍾意我,我就對佢有幾愧疚。每次見到佢都內疚,於是我開始避開佢……我冷淡唔理佢,玩消失,想逼佢同我講分手,最尾我哋都係冇講分手,但就漸行漸遠……仲係朋友嚟㗎我哋,有一齊食過飯……佢真係一個好好嘅男仔……」
然後她便一直沒有戀愛直至現在,她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令她心動的人,還是自己害怕悲劇再一次重演,傷害了人,又傷害了自己。
嚷著「冬天咁凍,真係好想搵個人嚟攬下,好想拍拖呀!!!」的她,言詞那麼逼切,但我總覺得她缺的不是人,是她的心未預備好。
冷不防她忽然笑著說:「最近我知道阿渣同個女仔分咗手,仲有之前我喺common friend度見到阿渣幅相,哇,佢發咗福好多,而家好醜樣。我有諗過要唔要搵佢食餐飯。」
「如果食飯,你會同佢講咩?」
「我都唔知。當有個了斷噉,不過我啲朋友叫我唔好,怕我會再沉。」
「佢而家噉嘅樣你都會鍾意?」 「應該唔會嘅……」但她又補充:「我都唔知。有時我覺得,或者我都唔係對佢有留戀,只係享受做悲情主角嘅自己。覺得自己好可憐,係受害者。」她苦笑:「滿滿嘅中二病。」
我不會說她錯,但我覺得她也許過於懂得自嘲而忘記了對自己溫柔一點。其實她也就真的只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而已,而這件事,確實會令人感到疼痛,畢竟那個人為年輕懵懂的她,帶來了太多第一次。
愛情如果不是潮向美滿的結局,便是令人遭受一身傷痕的存在。
欸,11月現在還很熱,希望在真正寒冷的冬天來臨前,你能遇上那個令你溫暖的人,溫暖到能融解你心中的不安與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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