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子的苦惱

人愈大愈怕胖，身邊無一朋友不為此感到煩惱。運動時間減少，新陳代謝變慢，自然容易長胖，我也敦促他們不要放棄人生，人到中年一胖便很像叔叔姨姨，「一肥毀所有」是我與朋友之間的玩笑話，但Y小姐說過，這個世界大部分的笑話其實也摻含真實於當中。不過這件「自然」的事卻從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小時候對很多事情都有種理所當然的想法，以為長大後便會變高，身材會變好，人會變胖，大家都會戀愛結婚生小朋友……我真的以為是這樣，直到這些事情沒有發生，始終不發生，我才知道世界沒有甚麼是理所當然的。

生於香港，生於這個時代，瘦子比胖子的煩惱還是比較少，受到的歧視或白眼也不多，只是過瘦壓力仍然很大。除了體態上不夠好看，也會有人下意識覺得你不健康，以及誤會你減肥過度（以前就試過有醫生苦口婆心對我說不要減肥，無論我怎麼講他都不相信）。但我覺得這些都是小事，不知道其他瘦子的情況，但我會過瘦其實自己也有責任，只是這份責任嚴格來說又不是我能負的。
我有個很不好的習慣……或說狀況，只要一緊張或是難過，我就會沒有胃口吃東西，嚴重的時候還會反胃作嘔。而我是個敏感的人，每次有新的東西進入生命中，譬如一個新的人、一段新的關係、一項新的工作、一樣新的行程……在我適應之前，都會吃得很少，甚至吃不下。自從中二那年打開了這個開關，就一直間斷地重覆到大學。大學那幾年實在過得富有意義，漸漸就很少出現這樣的狀況，初開始工作時還稍微地胖了起來，我一度以為自己要步所有坐Office之人的後塵，要胖起來了，後來生命又起了變化，好不容易胖了起來的重量又瘦了下去。於是我終於發現，肥瘦除了是基因，吃東西才是關鍵，運動倒是其次。

生活中我不常呻自己太瘦，畢竟我知道減肥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是我曾見過厭食症的人，那種瘦到幾乎只剩下骨頭的狀況很可怕。偶爾我也很害怕自己在別人眼中會不會也是這個樣子？所以一旦發現自己超過兩天吃不下，我便會開始焦慮。這並不是Let it be就可以解決的東西，我並沒有多餘的脂肪能供燃燒，沒有那種餘裕不去理會，少掉一公斤對我來說是很可怕的事。我必須要持續吃東西才能維持體重，一旦吃得少了連自己也感覺縮水了。有時候吃東西對我來說並不是一種享受，更像是不可不做的動作。吃下吧吃下吧吃下吧，如此才能保有自己的形狀。
另一樣令我苦惱的，大概是和別人聚餐的時候。吃不下的日子很麻煩，常常對和我一同用餐的人感到抱歉，抱歉我浪費了食物，抱歉讓你看見我難受的樣子。我真的很想，和其他人一樣，吃得一臉滋味，吃得很香的樣子。其實我也有那樣的時候，Y小姐就曾戲稱我是「黑洞芳」。每次肚餓吃下很多東西時我都會覺得很快樂（對於有些人來說大概是愧疚），我有時會分不清是因為快樂所以吃很多，還是吃很多所以快樂，但總之，我很珍惜那樣的時光，雖然那樣的日子並不多。

我常覺得，所有過瘦和過胖的人都是不快樂的，因為情緒和胃總息息相關。有人抑鬱吃不下，有人則因為壓力吃很多。欸，人生踏入第三個十年，我真的希望能有所改變。嘗試和身體好好溝通，達成互不傷害的協議，我們來和好吧。過去折磨自己的已經夠多了，以後要好好對自己。不要執着得不到的，好好愛惜擁有的，其餘的就順其自然吧。人生如果能睡得着，吃得下，已經足夠了。放鬆放鬆。
（寫於Patreon：23/04/2022）

後記：

兩年多後的我完全擺脫了瘦子的煩惱，我沒想過這困擾了二十多年的東西，原來也會有完結的一天。所以說，人只要活着，生命便能持續驚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