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輔導室有種很奇異的感受，常常說着說着，會忘了自己正在回答什麼。剛才的重點到底是什麼？這樣的時候內心就會悄悄焦慮起來，因為我害怕無法控制的感覺。
跟姑娘講起了一些童年往事，我說：「我知道我唔應該怪佢，佢當時咁細，但我又冇辦法。我真係好唔鍾意嗰個自己。人生發生好多事，我都會怪責咗自己先。我覺得當我blame自己嘅時候，會有一種舒服嘅感覺，可能好似你之前噉講，當我聚焦喺自己身上，覺得問題喺自己度，我就覺得安心，因為係可以控制同解決。但同一時間，我又知道其實噉係唔好同唔全面，所以我好想改，想變得更好。」
「可唔可以講下變得更好係點樣？」
「我係個唔可以有嘢戟住嘅人，如果面前有問題我就會好想解決或者有答案，只有噉樣我先可以move on，過得更好。所以我以前對於冇辦法解決嘅嘢，就會選擇放棄。上一段戀愛雖然到最後都係分手，過程入面又有痛苦嘅時間，但其實另一方面我都好開心，因為今次我有堅持，我有努力。」
姑娘以輕柔的聲線回覆：「嗯，確實係唔容易嘅事，你唔怕受傷，無放棄到，好努力噉堅持落去……講呢啲嘅時候，你嘅感覺係點？」
「我覺得心口呢度好暖……」
「試下擺隻手過去，感受下呢種暖係點嘅感覺……」姑娘一直以說話引導我，我感受到她的用意，只是她愈說，我的心便愈冷，那種暖意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過了一會後，我略為尷尬地回應：「我由以前開始，唔知點解就好抗拒感受身體嘅感覺。所以我一直好怕做靜觀或者冥想之類，已經唔係唔自在咁簡單，直程係覺得唔舒服……」我鼓起勇氣說：「所以呢，頭先你引導我嘅時候，其實我覺得有啲尷尬……」
「可唔可以講多啲嗰種尷尬係點？」
「我係一個情緒嚟得好快，又走得好快嘅人，特別係so called『負面』嘅情緒，會消失得更快。有時候我喊，可能只係幾秒就再喊唔出。我都會想喊耐啲，因為我知道積住係唔好，但嗰種感覺真係消失得好快，捉都捉唔住。一個人嘅時候還好，如果朋友喺度，見住佢哋落力安慰我，有啲似頭先嘅情況，我就會覺得尷尬，因為我已經唔喺嗰個狀態入面……」
姑娘笑笑：「係咪有少少好似交代唔到嘅感覺？」
我點點頭：「不過我知你唔使我同你交代，所以我都放心同你講。」
「我哋人其實係好一致，你係一個好想快啲move on解決問題嘅人，所以自然好想擺低感覺處理事情，你已經run到熟晒，但其實情緒係一件好自然嘅事……」
姑娘問我，有沒有留意自己在講述move on時做的手勢。我點頭，我在說時雙手不自覺地像齒輪般前後轉動。
「好似唔可以停落嚟噉，要不停郁。」
姑娘用輕柔的聲線說：「係呀，有時候我哋見到有啲人不停loop，停喺度係好恐怖嘅事。」腦海裡立時浮現了母親和姐姐的身姿，呀，這時我才明白，原來我的恐懼和焦躁都是有原因的。我見過停下來的人，她們的人生有多悲哀與悽慘。
近幾年，不止一位朋友對我說，我有種傾向，急促地想要安定下來。「可人生從來都是浮動的呀。」他們問我，是因為踏入30歲了嗎？我覺得好像有關係，又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因為我分明一直以來都這樣，遇事就想盡快解決，當一切都安頓好，我裡頭的焦慮才能平靜下來。我一直以為，這是因為我是個心急的人，今日方知，背後或許是對停下來的恐懼。並不是恐懼停下來會失去什麼，而是母親與姐姐的樣子讓我害怕，我很害怕變成她們，這一直是我的夢魘。
我分享了一件可能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無法停下來的回憶。那是中二時的事，那年父親去世，我卻強逼自己如期參與一場辯論比賽。現在回想，那場比賽根本就不重要，卻成了我久久未能磨滅的傷痕。「事後唔少人都讚我表現好，知情嘅師姐仲多謝我噉嘅狀態都參加比賽。但其實我係有啲嬲，嬲點解無人體諒我，嬲點解無人幫我……但同一時間又明白人哋無義務take care我，我自己都無開聲，點能夠要求人哋明白，我有咩資格嬲。」
「講起呢件事嘅時候你覺得嬲係咪？呢種嬲係好自然，因為當時你嘅情況真係好難過，但無人幫到你，呢種感覺好孤單亦好難受。憤怒嘅背後，有時可能係哀傷……」
對談過程當中，姑娘一直提醒我情緒是很自然的事，但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情緒是很自然的事」這件事當然是真理，有誰不知道？情緒沒有對錯，這些我也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情緒就是很快溜走了，我能怎麼辦？直至她對我說：「你嬲你唔開心呢啲都係好自然嘅反應，係控制唔到而佢自然浮出，所以關於資格、關於人哋有冇義務、關於好多唔同嘅諗法，你知道嗰啲係interruption就足夠。」
Interruption這個字重重地、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呀，原來是這樣，不是我沒有情緒，也不是我不懂與情緒共處，是因為有些東西阻礙或打斷了情緒的流通。有了這個概念以後，我好像知道日後當情緒出現，只要我放空或是更純粹地看待，或許我就能讓它停留久一點。
「但你會噉係有原因的，一直以嚟你都逼自己前進，所以你不得不擺低呢啲嘢，久而久之，佢就成為咗你嘅pattern。但我好開心聽到你講，你話自己開始疑惑，你開始會諗噉係咪最好，意思係你開始意識到可能有另一種做法，又或者你發現到而家嘅做法係有問題，甚至係會出現壞影響，而你想改變。」
對，我想慢下來，我也想好好處理自己的傷口。
我苦笑：「但係我好似慢唔到，我揾唔到方向，亦唔知道應該點做。我好想快啲搵到慢落嚟嘅方法，過得更好。然後我發現自己如果噉諗咪即係又行返條舊路，想快。但我阻止唔到自己。」
姑娘卻微笑地說：「好似好吊詭係咪？想快啲搵到慢嘅方法。但其實由你意識到呢樣嘢開始，你已經改變緊。你話你搵唔到方向，但其實你已經係路程當中，而我會陪住你，你唔使驚。」
「其實一直以嚟我都好羨慕𠴱啲遇到事可以頹可以放pae嘅人，我覺得佢哋可以噉做，一定係因為入面有足夠嘅愛，佢哋知道就算自己做得唔好都有人包底，個天唔會冧，所以好有安全感。而我冇呢種信心，我覺得只要自己支撐唔到自己，就會萬劫不復，所以我一直好努力，亦都好自豪自己即使狀態唔好，仍然可以將啲事辦妥，但我覺得都差唔多了，我好攰。同埋而家我都覺得，我好似慢啲其實都可以，人生已經冇乜嘢需要追趕，所以我想試下。」
姑娘和我分享：「聽你講嘢嘅時候，其實我內心一直浮起一個影像，希望唔會嚇親你。我好似見到一個已經滿身傷痕血淋淋嘅你，但你仍然鞭打自己，要佢向前行，所以我好心痛。但係另一樣好美麗嘅係，而家嘅你似乎留意到有啲唔妥，你出現疑惑，你想改變，呢個係一個好嘅開始。」
我笑笑搖頭，說：「唔會嚇親，我以前都係覺得自己係噉。只係以前我會對嗰個血淋淋同鞭打嘅自己愛莫能助，我只可以喺一旁觀看，但我都覺得自己而家唔再係噉，我好似有啲力量改變個狀況，好開心你都感受到我嘅轉變。」
「對上一次見你嘅時候，你講過嘅一句說話其實令我好深刻，你話最初自己能夠幫到屋企嘅時候其實你好開心，只係後來漸漸變成愈來愈沉重嘅責任，成為壓住你嘅大石。我相信你嘅開心係真嘅開心，但呢種開心背後其實都係證明你失落同犧牲咗一部分嘅自己。當時你仲咁細，好多人要求你體諒，但冇人體諒你或者幫你，其實你係好無助，亦好孤單。你話你好怕自己會冧，但我想話你知，你如果脆弱，一早就脆弱咗。其實你好堅強，而家堅強嘅quota可能用盡咗，你可以試下放鬆。你其實係太遲脆弱，但我相信聰明嘅你一定明白，有時容許脆弱，先係真正嘅強壯。」
然後姑娘還對我說，她很高興我選擇了現在這樣的生活方式。
「我諗你都係一個好負責任嘅人，呢種方式應該可以平衡到你各方面嘅生活同壓力。」有時候有些東西雖然自己很清楚，但透過別人的口，別人的認同和肯定，總是再多了一重力量。
我一直提醒自己，輔導不是神蹟，不是見個一兩次整個人就會蛻變，成了新的人。這個姑娘對我來說也過於感性，我或許期待更嶄新的看法或是自己從前看不見的盲點，我等待被驚艷的感覺。可是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本來就是個擅於分析的人，我比較需要和學習的，或許如姑娘所說，是感受自己的感受，而她明顯在這方面是個強者。或許她比我想像中，更適合我。而隨着時間過去，我覺得她所說的話也漸漸讓我思考更多。
期盼着下次見面，我希望逐點逐點整理好自己，成為一個更完整，能讓自己與他人都更幸福的人。
請按此登錄後留言。未成為會員? 立即註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