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見輔導（三）（上）：食慾的困惑

明明只是見了輔導三次，每次大概個半小時，兩節的時間。但隨着日子過去，我愈是感受到它在我身上的威力，不是平地一聲雷的那種震撼，而是本來平靜（表面上）的湖面被輕輕丟了一些甚麼，起初只是泛起了漣漪，後來卻引發出驚人的爆炸力，後勁很強 — — 但都是好的。
我感覺到自己內在長久以來一直緊貼封閉的東西正逐漸剝落，三十年裡我頭一次被允許和鼓勵觸碰內在情緒，腦袋與心向來阻塞的通道好像正緩慢地梳通起來，那種感覺美好得異常而新鮮，是我未曾體會過的舒爽，第一次感到，呀，我這個人終於不再分裂，不再那麼抽離了。

第三次見面我有點小緊張，因為之前決定去見輔導時其實我有點甩皮甩骨。我覺得開頭自己是個急性病人，因為上一段戀愛我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焦慮當中，如果你google search「關係焦慮」，看到的都會是當時的我，那種焦慮又使我更加焦慮，也討厭那樣的自己。雖然分手後整個人已立時回復正常，但那種餘悸亦舊叫我害怕，想必輔導員也感受到我的「不穩」，第一次和第二次見面，只相隔了約兩星期，但第三次卻在一個月後。
然而，第三次對我來說同樣重要。如果此前是急性，那麼這次我想處理的是困擾我多年的兩大問題，是慢性的，卻不代表沒有破壞力。

（一）

「我呢……只要一緊張或者有壓力，例如面對新嘅人同事，我就會冇胃口食嘢。」
姑娘示意我多描述那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起初可能係食少咗，但慢慢會嚴重到聞到食物就想嘔，不過我又唔係唔肚餓。我係餓到個肚會打鼓，但係喉嚨好似封住咗，吞唔到嘢落去。勉強食嘅話會反胃，又會想嘔。呢件事好困擾我，一係同人食飯嘅時候好尷尬，浪費錢又浪費食物，仲要掃興；二係健康問題，我本身係個好瘦嘅人，一唔食嘢就會更瘦。我係feel到自己好似愈縮愈細噉。」這是我思考過無數次的事，所以我能詳細地講出。

「我記得第一次發生呢種狀況係中一中二嘅時候。當時家姐發病，爸爸又過身，我曾經覺得一切都唔關我事，我只係如常生活，而且確實都冇真正影響到我呢個人，都唔係直接發生喺我身上嘅事。但係我發覺自己慢慢食唔到嘢，媽咪帶我周圍睇醫生都冇用，只係勉強靠住食啲粥或者湯吊命，足足成半年，直至有次急症室醫生refer我畀社工，社工一同我傾偈，我喊咗成晚，先發覺原來自己入面積咗好多嘢處理唔到。

後來諗返其實當時有啲想懲罰自己嘅味道，開初係我唔畀自己食嘢，我覺得自己冇資格，唔應該過得好，但後來慢慢變成想食都食唔到，身體會抗拒進食。見完社工之後我就好啲，開始食返嘢。但個後遺症就一直跟住我，我之後長期都喺個loop入面，有時食好多，有時食唔到，一直到我第一次拍拖，可能嗰時太開心？個loop慢慢消失，其實間中都會出現，即係有啲新轉變嘅時候，只係冇咁密。
直至上次拍拖，係最嚴重嘅時候，有成幾個月都唔係好食到嘢，直到分手先好啲。前排我食到好多嘢，雖然成日都肚餓，但我真係好開心！我有個好朋友（Y小姐），佢知道我呢個情況，當我食到嘢嘅時候佢都好為我開心，我覺得好感動。不過我唔係暴食症嗰種，都會飽，只係比平時食得多啲，但最近胃口又細返，所以我有啲擔心個loop又出現……我曾經都有嘗試想記低我呢啲loop係咪有pattern㗎呢？但我最後放棄咗，因為我發覺佢都冇pattern可言，好似最近我都冇唔開心，但食慾就慢慢減退中……」

姑娘一直專心聽我講話，間中做做筆記，然後我沒料到她問了我一道從沒想過的問題：「噉你有冇研究過你有胃口嘅時候有冇pattern？」

一直以來，我都很專注地找出自己吃不下去的原因，我覺得吃得下是很正常的事，所以總想着解決掉吃不下的問題，我從沒有想過，吃得下時又是怎麼一回事？
結娘笑笑，似是看透我的想法：「你知唔知，當你講你食到嘢嘅時候個人係幾咁開心？我可以感受到你嗰份喜悅係打從心底發出，你好珍惜嗰段時光。我相信你對於自己點解食唔到已經諗咗好多，所以我都想你望下另一面。好多時我哋人好容易會忽略一啲exception，我哋會覺得食到係理所當然，但我想話你知，其實呢件事唔係真係咁想當然。我出面有個同事，佢都有你類似嘅情況，當然佢係因為另一啲原因。所以當有exception出現嘅時候，我哋不妨好好把握佢。」

我於是第一次回想，到底是在甚麼情況下，我的食慾漸漸回來？
「嗯……其實我都唔係好搵到個pattern，我只可以話食到嘢嘅時候我一定係處於開心狀態，但似乎唔係開心就食到嘢……有時開心我都會冇胃口……不過我最近留意到，如果同朋友一齊食，我會食到多啲！」姑娘溫柔地鼓勵我繼續尋索。
後來回家後我text Y小姐：「我仲發現多個因素，唔排除有時可能因為啲嘢太難食先搞到冇胃口，食好嘢嗰時我多數都食得落！」想起最近吃的韓式烤肉和蒸海鮮……所以，是窮的問題嗎！！！這個問題要如何解決？天呀！！！

姑娘再一次問我：「講呢啲嘢嘅時候你心情點？」引導我去感受更多感受。
我之前曾說，每次姑娘這樣問我，其實我都覺得好尷尬。
但後來我發現這是件必須要做的事情，做了和沒有做，相差很多。
我也發現，我竟漸漸不那麼尷尬了，雖然還是有點小小的不自在。
但因為姑娘也能接受我對她說「而家冇咩感覺了」，所以並沒有壓力。
我嘗試觸摸和停留自己的感受。
「我一直對自己呢個loop好無奈，覺得好煩，但頭先講講下，特別當你問我心情嘅時候，我突然有種鼻酸嘅感覺，所以頭先我眼濕濕，其實咁多年以嚟，我真係好辛苦。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有呢種感覺。」
姑娘點頭，以憐憫的神情對我說：「係呀，係真係辛苦，都成17、18年嘅事，點會唔辛苦？」

不過當我想起，現在學習把目光放在「點解會食得落」多於「點解我食唔落」，那種難受的感覺好像輕了一點，未來也仿似不那麼可怕了。

第二個問題留待下篇揭曉，因為這篇文已相當長，而下一個問題將會更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