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服 精選

「喂，你要離開了我嗎？也對，是時候了。」，我早已心知這六年的相處，總要離別。只是當要道別難免會有點離過⋯⋯

六年前的暑假，滿臉稚氣的你來到店裏，把我帶回家。那時的你，臉上總是掛着笑容，眼神中滲出絲絲的不安。面對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不安也是人之常情。中學是個有趣的地方，你可能會重遇小學時的同學，也可能要獨自面對陌生的一切。那年的九月一日，我記得天氣很好，看見你眼中的不安，我溫柔地擁抱着你。一起步入了那陌生的領域，面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我陪你擠出笑容去融入。放學時，彷彿解脫似的，飛快地步向外婆，邊訴說學校的一切邊踏上歸家路。
從前的你，根本不愛運動，為了融入圈子，你嘗試在足球場上奔跑。誰知道你真的愛上了足球，比誰都更享受在課餘時踢上一會，有時更會不回家。雖然你踢球時總會把我扔在一邊，但我依然會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你，等你一起回家。汗臭固然不好受，但我也慶幸能見證你在足球場上的笑容。真希望這刻的快樂不是剎那的美好，我們都疲倦地回家。

我從來沒有時間觀念，但我看到自己一天比一天「老」，這也是人們口中的人老珠黃吧？由純白漸漸變得灰黃，但你說你不捨得我離開。你把我留在一角，但又帶來了更多的我。

「傻孩子，我們總有一別呢⋯⋯」
我看着全新的自己，隨着時間流逝，我發現自己要抱着你也變得吃力。我慶幸有更多自己去代替我陪伴你，但我也好奇你的不捨。不捨的是我，還是回憶？

我記得有一天，你很用心整理我，把我帶回學校，好一段日子沒有回來了。我思索着今天的特別，一切卻偏偏平凡得很。我已數不清我們一起走過多少天這樣的日子了，但我知道今天一定有點不同。小息時，我陪你去找老師，老師好像也多了幾條皺紋，你從老師手上接過一個襟章，然後小心翼翼地幫我扣上。我知道這孩子長大了，你要負起更多的責任和工作。我自豪地看着鏡中的你，你細心地整理的，原來那天放學後你要和其他學校的代表見面。那年你貌似過得很充實，我沒有多說甚麼。你偶然都會帶我回校，我偶然都會看見她，和聽到你的心跳聲加快。我慶幸你帶我見證這些對你而言重要的時刻，伴你走過這段旅程。
這些年來，你也曾很厭惡我。有時恨不得快點離開我，或者把我藏起來。直到那一晚⋯⋯

那夜，放學後你匆匆地離開了校舍，坐上開往醫院的車。步入病房時，看着躺在床上的外婆，她流着淚也掛上熟悉的微笑。你全身顫抖着，溫柔地安慰着老人家，久久不願離開。直到過了探訪時間，你離開母親獨自回家，你再也忍不住淚水。我只能默默地擁抱你，如同當日一樣。我們都恐怕面對未知的將來，但我們都必須前進⋯⋯

自那天起，你每天早上都用心整理你的校服，從眼神中看得出你很珍惜仍然穿着校服的每一天。冬季你堅持每天都重新打領呔，盡管曾聽到你在房間埋怨校服似是道枷鎖，但你又似是深信人是需要枷鎖。你說過，枷鎖是用來提醒自己要守規矩，也提醒着自己的身份。人是矛盾的，也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我們都習慣矛盾地穿插在中庸之間，守規地穿着校服，又穿着校服做些不守規的事。這也算是成長中的學習吧？
不知不覺到了眼前這天，你沒有穿上我，但把我帶了回校。一個又一個朋友的名字寫在我身上，一句又一句祝福填滿了我的「留白」。我知道，你要放下我了。是時候了。充實的一天過去，回到家中，你小心翼翼地把我掛起來。我知道，我不再有機會擁抱你，也知道你不再需要我了。也許不知哪一天，你會把我扔掉吧。即使我知道這天會到來，心中難免有點失落。我表達不了我的悲傷，但你成長後也是如此吧，我們都啞忍着很多痛和苦，身上充斥了傷疤。記得有次，你和同學爭執，最後更動了手，還不小心在我身上留下了傷疤。你細心地修補了我，你口中說扔棄容易，修補難，但又笑着把我修好。

轉眼間看着你由牛仔褲換成西裝，不知過了多少個秋冬，想不到你仍留住我。

你對我說了一句：「過去一切都變得虛無飄渺，只留下你仍是如此⋯⋯」，我們沉默地對望，然後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