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的熱奶茶

大圍最好的打躉地是美林邨的舊式麥當勞，門口有一個麥當勞叔叔，可以移動的枱和椅。下午二時多，最多的客人是長者，幾乎每位老人家都拿着長者卡，買一個包，就可獲一杯熱飲。一對年屆古稀的夫婦走進店內，婆婆不良於行坐在輪椅上，由年邁的丈夫推着，不知不覺間走到我正坐着的四人座位旁，禮貌地詢問我是否有人，我答沒有，他便拉走其中一張椅子，把太太推過來，讓她安頓好就去櫃台買食物。
老太太戴金絲眼鏡，瘦骨嶙峋的，欣然地看着丈夫的背影，然後靜候他買來的食物。我就坐在他們身旁，吃着一杯朱古力新地(走花生)，也在等待車房電話，待車子修理好後，我就會離開。過了一會，伯伯端來一個餐盤，盤上載着一個麥香雞包，一杯熱奶茶，以及一隻吉的小杯。

我以為他們會一人買一個包，那樣就可以有兩杯免費熱飲，後來才知道原來伯伯不吃麥當勞，只是太太想吃就買給她吃，坐在對面陪她聊天。他細心地把奶茶蓋掀起，放一包糖，用膠棒輕輕攪拌，「杯奶茶好濃，趁熱飲。」

婆婆拿起奶茶呷了一口，向丈夫說「我飲唔晒，你倒啲嚟飲丫」。我好奇為何伯伯不拿同一個杯飲奶茶(我和不如會用同一隻杯甚至同一枝飲管)，而是將奶茶倒進那隻小杯裡，也跟着喝了一口，然後放下不語。
「今晚想食咩餸啊，不如食乳鴿啦好冇？」伯伯原來負責膳食，還提議吃味道較濃的食物。

「乳鴿好貴喎，成40蚊一隻。」婆婆回答，沒有拒絕伯伯的提議，只是提出價錢問題。

「你鍾意食咪得，嗰邊間酒樓38蚊一隻。」伯伯斬釘截鐵地決定了買乳鴿。

「咁你想食咩瓜菜咁呢？」伯伯再提出，除了吃肉還要有蔬菜才可會有均衡營養呢。

婆婆再呷一口奶茶，然後咬了一口包，用僅有的牙齒咀嚼着中間那塊炸雞，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她沒有即時回答丈夫的提問，靜默地咀嚼着，大概是等丈夫提出建議(很喜歡這伯伯的果斷)。
「食菜心好冇？」伯伯果然開始提出蔬菜種類。

「菜心唔好食，都唔當造。」婆婆拒絕了菜心。

「白菜呢？」伯伯再問。

「打完風之後好貴，唔抵食。」婆婆再拒絕。

伯伯暫時擱下話題，呷一口小杯內的奶茶。然後他看看坐在對面，需要用輪椅代步的妻子。不知怎地，我這個無聊的旁觀者看着他們聊天對答，感覺上既親切又羨慕。假如我能夠活到古稀之年，是否還可以待身邊最重要的老伴，一起來到年輕時不曾出現的快餐店，分享一杯奶茶，吃一個兒時不曾吃過的漢堡包。

想得入神之時，伯伯就提出「一係食青瓜啦，好冇？」他一臉認真地看着婆婆，成竹在胸的。
「孫仔好鍾意食你啲炒青瓜呢，成日都話好好味！」婆婆突然微笑起來，說起丈夫的炒青瓜原來美味非常，連小孫兒也愛吃。

「落啲雞粉去炒嘛，食嘢都係食味道，唔似得佢媽咁咩都唔落。」伯伯果然厲害，提出青瓜後婆婆毫無異議，還乘機稱讚起他來。

伯伯滿意地笑了，然後站起來對妻子說「我兒家就去酒樓買乳鴿先，你坐下，喺度等我。」

然後他慢慢離開座椅，為準備妻子的晚餐買乳鴿去。

我想知道伯伯最後買回來的乳鴿是否色香味俱全之時，手機卻響起來，車房東主說我的車子修好了，可隨時去取車。
我站起來，向身旁的婆婆投以一記微笑(因剛才有協助拉開桌子)，她也禮貌地向我說聲再見。

這對老夫妻的對話深深烙在我心中，我很想向這位伯伯學習，除了要學到他能夠用食物和細心俘虜相識數十載的妻子，也要學他在尚有氣力之時推着坐輪椅的妻子四處遊走，更想學他那樣和妻子善如朋友親如情人，一起生活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