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個人都有前度,但有前度的每個人,都一定經歷過失戀。她跟我說了一句很玄的話,就像打針死好過不打針死那樣。坐在柴灣嘉業街盡頭處防波堤的大石上的她,長髮被陣陣海風吹至飄逸起來,如海草如柳葉,而豆大的淚珠,自她的眼框中溢出,放在大石上的Asahi,與周遭的海與浪,格格不入。
我坐在她身旁,只是陪她看海,平靜地看海。她說前度不是移情別戀,所以沒有恨他。她喜歡前度的所有,喜歡他那清白的臉,喜歡沒有梳得很好的髮型,喜歡那份不像汗味的氣味,喜歡他會常在廁所偷偷吻她的嘴,喜歡吃壽司時總把白飯吃掉,留下那片魚生再用筷子夾起餵到她嘴邊。
通常是情侶分手了才叫前度,但她不確定他們是否已分手。她看着海,淡淡然的拿起那罐Asahi,咪着眼呷了一口,很苦。其實她不愛喝啤酒,以前偷喝他的Asahi,總被他罵幾句,然後就要接受被充滿啤酒味的嘴親吻的懲罰。她還算喜歡那個充滿酒味的嘴,有時會刻意偷飲,刻意被罰。
前度沒有錢,常常在家自己煮公仔麵,把省下的錢帶她去高檔的日本餐廳吃壽司和魚生。其實他不吃魚生,但知道她很愛吃,所以每一次都吃掉壽司飯。她把手機拿出來,播放着一首極度冷門的翻唱歌,那旋律很古怪,聽得我想笑,然而她卻很享受,還突然站起來,雙手像波浪般擺動着,算是配合這歌的古怪舞。我想罵她正在跳傻瓜舞,但畢竟她正失戀,還是不忍心。
她還在哭,沒有哭出聲音來。也許因為是臨海的關係,風有點大,想起從晴朗的一天出發的林海峰,我本想跟她說說這冷笑話,但怕她會把整罐Asahi撥向我。她的食指與姆指之間有一個奇怪的紋身,總愛把奇怪套用在她身上,其實她很正常。奇怪在於,她不喜歡黑色,卻會在身上永久留下這一個奇怪的黑色印記。
我問她會難過多久,要不要拋走所有前度的東西。她說只在特定時空及時間難過,也許在第四度空間裡有另一個與她一樣的人在難過,所以只要不在那個時空難過,那就不會再難過。她是哲學家,可能受失戀及酒精影響,胡說八道。不過,我還是會聽她胡言亂語,我答應若她失戀,第一個來到柴灣的防波堤陪她,無論是哪個時空哪段時間,都會陪到她想離開為止。
黃昏了,海風仍吹,她的頭髮飄起來時,很美。前度這回事,對於一個很美的女人而言,很快變成只是生命中不值一提的微塵,因她可以制造很多前度,也輕易讓很多男人成為前度。然而,她卻只想要這個前度,他沒有背叛她,沒有因價值觀不同而要與她分手。
其實,她的前度去了哪。
她呷一口Asahi後,指着眼前的大海。
他兩個月前在前面意外墮海,至今仍杳無音訊。
我嘆了一口氣,沒有分手的算是前度,還是消失的情人,抑或只是一個觸不到的戀人。
她沒有說話,只是堅持每一天,都來到石堤上坐着,喝一口Asahi,等待前度出現,搶喝一口她的啤酒,然後再用充滿酒味的口來懲吻她。
註:圖片取自互聯網
請按此登錄後留言。未成為會員? 立即註冊